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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点特稿第1299期:循环

更新时间:2024-03-28 22:10:55点击:

  3月5日,吉林四平,于金霞、刘帅母女二人在红旗村的家中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李强/摄

  2006年4月3日,辽宁沈阳,刘帅从当时的总医院出院,向前来送行的人告别。华商晨报记者 萧石逸/摄

  3月5日,吉林四平,母亲于金霞翻出18年前的旧报纸,刘帅拿在手中细看。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李强/摄

  时至今日,趴在女儿刘帅的胸口,母亲于金霞仍能听到“呼呼呼”的杂音,像风在吹。那是极为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——永存动脉干的症状之一,每10万人中有1至3人患病。

  18年前,父亲刘福成掏空积蓄、借遍亲朋,为女儿凑够了手术费,却没想到术后恢复费用每天要消耗掉这个农民半年的收入。负债累累的他只好“斗胆”向6位中国富豪去信求助。

  一家报社报道此事后,引起轩然,那位父亲和那家报社被批评“索捐”“道德绑架”“逼宫富人”,并陷入巨大争议。但最终,女儿获得救助,活了下来。

  18年后,中国的首富换了又换,曾帮她的报纸也已休刊,“索捐”的父亲离世9年,可18年前几乎置她于死地的疾病,又冷酷无情地回来了。

  原本,于金霞一直以为,那“风声”消失了,直到这个冬天刘帅突然昏厥、心脏停搏,她才知道,那“风声”一直在这个家庭的暗处埋伏着。

  1月20日,大寒,吉林省四平市的夜间温度降到零下20℃。刘帅感冒超过一周,在镇上住院治疗,她的白细胞数达到惊人的每立方毫米27000个,是正常值的三四倍。

  起初,她并未察觉到心脏出了问题,只是走路喘,没劲儿,心跳快。1月21日中午,午睡时她梦到母亲在扒拉她、喊她,她就突然醒了,发现自己耳朵失聪,脑袋嗡嗡响。于金霞看见女儿眼也不眨,直勾勾地瞅着自己,吓了一跳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坐在床边的女儿一头栽倒在床上,晕了过去。

  镇上的医生无能为力,建议迅速转院。四平市里的医院表示,“得去大医院,在这儿多待一分钟都多余”。

  58岁的于金霞慌了。“不行还得去沈阳。”她跟儿子刘丰说,“大夫也说了,还是心脏的事儿。”

  在当地,只有200多公里外的总医院(现为北部战区总医院——编者注)敢接治这样的病人。18年前就是如此。

  主刀医生朱洪玉曾说,他理解同行拒绝接收她的行为,“该病的发病率在10万分之3.6,世界都很少见,即便是治疗了,75%的患儿在1岁之内也会时刻存有危险!”

  这个冬天,即将重回沈阳,于金霞再次想起曾经的救命恩人、《华商晨报》记者冯翔。他是18年前最早报道“穷父为救女求助富豪”事件的记者。于金霞拨通了冯翔的电话。

  接到于金霞的电话,冯翔就猜到,是刘帅的事。挂掉电话,他有些懵。原本,冯翔与这家人失联多年了,他最后一次见刘福成是2008年,刘福成抱着女儿来沈阳“谢恩人”。2009年,他离开《华商晨报》,此后10余年间,换过六七份工作。

  直到2022年,他再想起这家人,辗转取得联系时,才得知刘福成过世,而刘帅已长大成人,身体健康,刘丰已结婚生子,于金霞还住在四平市梨树县孤家子镇红旗村的旧瓦房里。

  在他的记者生涯中,那则求助报道,只算是一个小事情,他更引以为傲的,是曾为报社唯一一名同时参加北京奥运会和汶川地震报道的记者。他觉得这次可能帮不上刘帅什么忙,但又不忍心将这家人丢在一旁。

  “这家人这个时候是没有能力自救的。”冯翔告诉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,相比于18年前,这一次求助,他感受到的压力更大”。

  随后的第一通电话他就打给当年的主刀医生朱洪玉,朱洪玉早已退休,但18年前参与救治刘帅的医生方敏华还在,如今已是北部战区总医院心血管外科副主任。

  天下起了雪,冷极了,刘帅被120救护车连夜送往沈阳的路上,心电监护仪上,她的心电图一度拉成一条直线。

  在北部战区总医院急诊做完10余项检查后,医生初步诊断:先心病术后,急性心力衰竭、心律失常-窦性停搏、二尖瓣反流(大量)、三尖瓣反流(中量)、主动脉瓣关闭不全(重度)等。这个冬夜,于金霞在急诊室的病床前站了一宿。

  1月22日,方敏华已经知道刘帅旧病复发的事,催促这家人赶紧办理住院。当晚,办理完住院,刘丰兜里只剩下几百元钱。

  前一天刚凑来的2万多元,先在救护车上花去3000元,急诊室用去近1万元,入院押金又交了1万元。然而医生估计,刘帅需要进行心脏瓣膜手术,“保守的线万元吧”,但“这台手术十有八九(患者)下不来台”,建议保守治疗,安装心脏起搏器来维持生命,治疗费用“最少得准备25万元”。不做手术,则是死路一条。

  尽管如此,他们还是决定,选择安装心脏起搏器。“万一(瓣膜)手术不成功,把所有好心人的心思都浪费了。”刘丰对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说,假如是父亲,他也不会在妹妹身上冒险。

  那时,刘福成41岁,中年得女,本是欣喜。但出生后,女儿总是哭闹不止,有时憋得满脸通红,白天黑夜都不睡觉,“哄也不干,吃奶还吐”。于金霞心想,女儿定是哪里不舒服。

  “我就趴在(她)心头听,听她心脏跳动跟咱正常的不一样,像刮大风,呼呼那么跳。”于金霞第一次察觉到,就将这异响告诉丈夫。

  夫妻二人第二天带孩子去孤家子镇上的医院,却被告知孩子患有“先天性心脏病”,建议去市里医院检查。去市里也没查出具体的分型,又去了长春。

  那时,女儿刚刚出生40余天,刘帅还不叫刘帅,叫“刘嘉欣”,是初中文化水平的刘福成亲自给女儿取的。在2005年6月14日的一张吉林大学第一医院诊单上,还写着“刘嘉欣”这个名字,诊断结果:先天性心脏病,共同动脉干(即永存动脉干)。

  他们辗转多家医院,没人敢接收治疗这个病。从镇上转到市里,再从市里跨省转到辽宁沈阳,这条求诊路几乎与18年后女儿旧病复发时走的一模一样。

  最终,才几个月的刘嘉欣被诊断为“永存动脉干Ⅲ型”,最好在3个月内进行手术,如果不治疗,随时都有生命危险,许多患病的孩子没能活过两岁。

  手术费,要六七万元。夫妻二人靠种地、打工为生,家中一年收入四五千元,18岁的大儿子刘丰辍学在外打工,80多岁的老母亲瘫痪在床。

  那也是医疗保障体系还不完善的时期,他所在的梨树县要隔年才启动“新型农村合作医疗”的试点工作。在当时的整个中国,新农合刚刚覆盖约10%的农村人口,专家们已开始呼吁“建立全国贫病儿童救助体系”,但现实中仅上海、北京地区启动了“少儿住院互助基金”。

  为了凑够女儿的手术费,刘福成去过乡镇政府、四平市民政局,只通过民政局筹到1000元。于金霞见丈夫急得躲在堆杂物的仓房里哭。

  他几乎借遍所有的亲戚、村民。刘丰记得,父亲有一个本子,写着53个借款人的名字,有借300元的,也有借1000元的。最大的一笔借款,是托姑姑的关系,从一家洗浴中心借的1万元,约定按银行利息还款。

  再去沈阳,已是冬天,女儿8个多月大,会叫爸爸、妈妈,还有了个新名字——刘帅。于金霞说,由于女儿总生病,算命先生说,改个男孩子的名字比较好。

  2006年1月11日,时任总医院心脏外科主任的朱洪玉,为小刘帅主刀心脏手术,手术持续了将近5个小时。手术顺利,但小刘帅暂时无法脱离呼吸机,住进心外科的重症监护室(以下简称“ICU”)。

  辛苦数月筹来的6万多元,一场手术花完了。而ICU1天的花销,大概是刘福成在老家打100天零工才能赚到的。

  无可奈何,他给二哥打去电话,托二哥寻村里最富裕的人家,把自己的地转包掉,8亩地,转包4年,卖了8000元。刘丰记得,地是求着别人买的,后来,从医院归来,又求着别人把地收回来,并约定收粮卖钱时还账。

  刘福成给儿子刘丰列了一份借钱名单,让他去借钱。刘丰至今印象深刻,有一天起床时,大雪已经齐膝深,他是蹚着雪走了很远的路,挨家挨户去借钱的,但有的给借,有的已借不出来。他们想过卖掉房子,但考虑到一家人出院后会无处可去,就放弃了。

  这个冬天,刘丰为筹妹妹的手术费,再去借钱时,他自然而然地想起18年前借钱的场景。

  以前去借钱,他没太大心理负担,也没想过钱怎么还,“因为有父亲在”。但这一次,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他身上。他终于体会到当年父亲的处境。

  妹妹手术前,母亲和18年前一样在病房陪着,他和18年前的父亲一样住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。小旅馆房间都很小,只摆一张床,当年一晚10元,如今一晚40元,暖气冰凉,风一吹,窗户咣咣响。白天,他只吃两顿饭,多是泡面。夜里躲在被窝里哭,愁钱从哪里来。

  为了借钱、办理异地医疗、开各种证明,他在沈阳与孤家子镇之间,来回奔波数次。

  他从亲朋处,借了6万多元,发现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”,有的家中老人身患癌症,有的即将娶妻买房。但这相比于15万元的手术费,还远远不够,他想要贷款,发现自己连房贷都已逾期未还。

  冯翔联系了18年前曾为刘帅捐款两万元的沈阳人张立彦,想请这位万众建设集团负责人帮忙。“跟人要钱,我也得拿出点力度来,我也捐了5000块钱。”冯翔说,很快,张立彦捐了两万元。

  钱,仍不够。但时过境迁,他不确定那些曾经帮过这家人的富豪们是否还会再次伸出援手,刘家与那些富豪多年并无联系。

  18年前的冬天,刘福成似乎早就预料到,6万多元不够。他在女儿被推进手术室的前一天,决定拿起笔,给中国最有钱的人写信,求助。

  2006年1月10日,他给当时的“中国首富”施正荣写了一封求助信。由于银行卡号留错,4天后,他给施正荣去信第二封。再后来,他陆续给当时的5位中国富豪写信求助。

  起初,他在《华商晨报》上看到一条新闻,说当时无锡尚德电力有限公司董事长施正荣,有成立基金助人的想法,刘福成便萌生写信求助的念头。

  钱的事,不识字的于金霞很少过问。刘福成也很少告诉她女儿的住院账户上缺钱。给富豪写信的事,她是在女儿术后才知晓。10天过去,投出的求助信仿佛石沉大海。夫妻二人决定去《华商晨报》求助。

  这条求助线日,《华商晨报》在头版发表了题为《救女 写信遍求“中国富豪”》的报道,并在报道中点名被求助的富豪——施正荣、刘永行、黄光裕、陈天桥、鲁冠球、丁磊。

  这件事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媒体与公众的关注,系列报道与评论持续了近两个月,被新浪网制成专题至今留存,中央电视台当年也报道了此事,并派记者前往医院和刘福成家中。

  与此同时,《华商晨报》不断电话询问被公开点名的富豪们是否打算捐钱,并将富豪们的最新回应予以报道。这被不少人视为“道德绑架”“舆论逼捐”,网络上关于此事激辩四起,有人挺有人骂,也有人认为,媒体越位凸显医疗保障、慈善救助体系的缺失。

  面对争议,当年一位央视新闻的记者来采访他时,他说:“如果一个小女孩放在你眼前,生命马上就要逝去的时候,你没法不为之动容。我觉得我们这时候只能帮助她。”

  尽管这样做违反新闻的伦理道德,但冯翔觉得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刘福成也曾为此感到抱歉,并表示,不希望有人效仿,但当年他对媒体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,“没有办法”。

  于金霞至今还庆幸,丈夫刘福成的聪明,一家人也一直把冯翔当“救命恩人”。那时,于金霞每每听到医生喊病人家属,她都感到害怕。在医院里,欠费数额每天都以1500至2000元的数量持续增加,还欠着病友的钱;在医院外,住宿费、电线日,第一篇报道刊发后,时年24岁的冯翔厚着脸皮把电话打到无锡尚德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,得到答复:我们肯定会捐钱。同一天,“67床 刘帅 欠2000(元)”,被写在总医院15楼心脑血管病房过道里的一块黑板上。

  不过很快,被点名的6位富豪中有3人捐款,其中施正荣捐款两万元,黄光裕捐款5000元,刘永行捐款5000元,另有上海金友软件公司捐款1万元,当地政府捐款5000元,还有3笔来自普通人的捐款1200元,当时的康平县众成建筑公司总经理张立彦捐了两万元。

  得到舆论关注后,于金霞记得,医院给刘帅开了绿色通道,欠费也并未影响治疗,后来总医院免去刘帅后期住院治疗费用。那时候,冯翔总跟刘福成说,“老刘,你太幸运了!”

  在医院住了100多天后,2006年4月3日,刘帅出院了。这家人将4月3日定为刘帅的第二个生日,“每当过这个生日的时候,我们都会想起那些好心人”。

  18年间,“中国首富”不停易主,施正荣早已从尚德离任,刘永行的弟弟刘永好也将担子交给女儿,陈天桥的“传奇”不再,黄光裕入狱后又重回国美,丁磊仍在互联网世界拼杀,最早报道“求助富豪”的报纸已于2019年休刊了。

  已不再是记者的冯翔开始向媒体圈朋友求助,“新黄河”客户端记者得知刘帅的情况后,采访报道了此事,引起关注。在冯翔的建议下,刘丰发起了网络筹款链接,目标金额15万元。

  刘丰将筹款链接在朋友圈里连转3天,只筹到6000多元。他的人脉资源已经耗尽了。

  冯翔看了刘丰写的求助信息,发现并未提及当年父亲求助富豪的往事,决定重写求助信——“我是一个普通女孩,中国最有钱的人救过我的命,可现在我又不得不向大家求助”。冯翔清楚,只有这样写,才能引发关注。

  这封求助信后来又使筹款金额增加了1.3万余元,不少陌生人也通过微信、支付宝向刘丰转来捐款。

  过去的18年间,医保缴费标准从2006年的每人10元,上涨到2023年的每人380元,这家人也经历了基本医疗保险从无到有的过程。刘帅是在吉林省梨树县参加的“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”,每年的医保费于金霞都不敢怠慢,基本医疗保险、大病保险和医疗救助“三重保障”也为这个家庭减轻了一些负担。

  “报销是报销规定范围之内的药品。”刘丰告诉记者,包括进口药在内的部分医疗费并不在报销范围之内,且异地就医要比本地就医的报销比例低,“但是这个病在本地根本就治不了。这好像是一个漏洞”。

  在辽宁沈阳的治疗属“异地就医”,刘丰为此专程回梨树县办过“跨省异地就医”手续,而这个负债之家面临巨额医药费时,需要先自行垫付,再回梨树县办理报销手续。

  这一次,按照治疗方案,刘帅需要3次手术。第二次术前谈话时,医生提醒他,“你家那个还得往里存钱”。

  刘丰继续打电话借钱,有亲戚说:“实在不行,就把家里的猪卖了。”妹妹刚被推进手术室不久,刘丰就接到四川省永好公益慈善基金会的电话,电话那头说“我们领导研究决定,给你们捐10万”。

  2月8日,除夕夜前一天,这10万元被存入了刘帅的住院账户。除夕这一夜,和18年前刘帅出生后的第一个除夕夜一样,她是在医院度过的。

  很多次,刘帅都以为自己将要死了,但命运又一次让她活了下来。2月22日,刘帅顺利完成永久心脏起搏器的植入。

  冯翔再次见到刘帅时,刘帅已经辍学,他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内向,不爱说话,他特意送了一本自己写的书给她,“这本书很励志,有空可以看看”。

  临走时,冯翔还特意交代刘丰,要多教育妹妹,让她学会说话办事,“将来好好生活,你也不可能帮她一辈子”。

  冯翔有时候想,刘福成早早去世很可惜,他聪明,能力强,很多人都想帮他,“只要给他机会,他是能带着家庭往上走的”。

  2015年年初,也是冬天,刘福成突然在家中去世,走得匆忙,没留下一句话。

  18年前的那个冬天,他在老家照顾奶奶,医院的事全靠父亲刘福成。2006年4月3日,父亲带着妹妹从沈阳回家时,他发现,父亲的背驼了很多,脸上的皱纹也多了。

  这一次,在沈阳的30多个夜晚,刘丰没怎么睡过安稳觉,掉了10斤肉。从沈阳归来,妻子发现刘丰的两鬓出现了白发,人沧桑了,“像得了一场大病”。

  即便如此,妻子还是催促他,赶紧外出挣钱。这是他经济上最困难的一段时间,从医院回来时,他兜里只揣着1000多元钱,很快花完了,每隔一天都要去医院给妹妹手术伤口换药,不得不找朋友又借一些。

  他已结婚10余年,两个女儿,每个月要还1300多元的房贷,生活开销每个月最低要3000元。

  至今,这个家仍有两笔遗存多年的大额欠款没还清,6万余元。这个冬天,又增加6万余元的新债,那24笔欠款被刘丰一一记在手机备忘录里。

  3月18日,他要去沈阳取妹妹的医药费清单,再拿回梨树报销,还不确定最终能报销多少钱。他打算,20日南下。他去年就计划好,过完龙年春节跟朋友去广西南宁,朋友在那里开物流中转站,他跟着干,每个月也能挣近1万元。

  刘帅原本的打算是,过了春节就跟师傅去云南西双版纳,为那些拍写真的年轻人化妆,以此养活自己,减轻母亲身上的担子。

  她成绩并不好,初中毕业后,去了一所技校学护理,但她发现自己不喜欢,就辍学回家。后来在东莞电子厂流水线个月。

  她喜欢化妆,笑着说是因为“自己丑”。这个冬天,她在市里找了一位教她化妆的师傅,学费5000元。那些日子,她住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子里,快学完时感冒了,她是拖着重感冒的身体,把最后几日的化妆课学完的。没想到,一场感冒差点要了她的命。

  如今,一道新鲜的伤疤出现在她的右侧锁骨下,还泛着红。“是硬的”,她照着镜子摸了摸。那是永久心脏起搏器被安放的位置。出院时,医生叮嘱她,谨防感冒,切勿剧烈运动,右胳膊不提重物。她惯常使用的右手,现在连化妆包都不敢提,去云南的计划不得不搁置。

  她还喜欢画画,喜欢把头发染成五颜六色,喜欢文身,想在胳膊上文许多樱花。她告诉记者,她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文身师,但这些事母亲不理解。上技校时,她自己给自己打了鼻钉,母亲反对,她又去掉了。

  这个内向的女孩儿并没有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胆小,相反,她喜欢看恐怖片,喜欢蹦极,觉得关于情情爱爱的小说没意思,对讲犯罪故事的《十宗罪》却爱不释手,看了许多遍。

  这些天,太阳出来了,但雪还没化,母女俩躲在屋里,想出门又不敢出门。有轻微咳嗽,或者稍有鼻音,母亲就忧心忡忡地望着女儿,提醒她,“吃些感冒药吧,早点儿吃”。

  感冒药是这个家里的常备药。炕凉了,于金霞就到屋外去,搂一捆玉米秆,扔到炕下。多数时间,刘帅都坐在炕上打游戏、刷抖音,闲来无事时她每天可以花10个小时在手机上。她不怎么出门,她觉得自己没有朋友,但也不觉得孤单。

  她童年里的很多日子,都是这样一个人度过的。父亲去世后,母亲于金霞若外出打零工,就会在刘帅的脖子上挂一把钥匙,放学回家就自己开门,一个人在家里等母亲归来。

  去年,刘帅谈了男朋友,于金霞并不反对,告诉女儿,无论对方接不接受,都要告诉对方,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。但刘帅说,这次出院后,那个男孩儿已经许多天没联系她了。

  于金霞前两年还盘算着,等刘帅渐渐长大,能独立生活,她就外出打两年工,把欠亲戚的债还清,但现在,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到外面去。

  与18年前相比,于金霞添了许多皱纹,刘帅一日日长大。然而这个家几乎看不出时间流逝的痕迹,还是20多年来的老样子,连门窗上张贴的对联、窗花都多年未换。

  东北的春天来得晚。已是3月初,松辽平原上的黑土地上着冻,盖着一层残雪。孤家子镇的夜里温度常在零下10℃,刚出院的刘帅与母亲同睡一张炕。她已经很多年没跟母亲睡在同一张炕上。

  3月3日这天,刘帅19岁生日,大哥刘丰买了鱼丸、牛羊肉和蛋糕,在家给刘帅打火锅庆生。他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冯翔说,“谢谢冯叔,没有你,我妹妹这个生日过不上”。

  但在冯翔看来,是刘福成救了自己的女儿,是他把那些富豪都“绑架”了,这次才有机会让刘帅再次获救。“这家人两次被不幸和幸运的彩票砸中。”冯翔说,“你想想农村或城里的普通人,还有多少光被不幸砸中,没被幸运砸中。”

 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刘帅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了什么,不知道父亲是如何把她活着带回家里的。

  上小学时,有一天她在家中翻出一堆报纸,才知晓那段陈年旧事。她觉得父亲太厉害了。如今,那些旧报纸仍被于金霞装在塑料袋里,和当年的检查报告单、医药费存根放在一起。

  那是一沓旧报纸,是于金霞当年在医院里收集来的,有的是记者们带来的,有的是病友买来的,读完就扔在医院。于金霞不识字,但把它们看得很重,一份份收捡起来,留存至今,她说,还要一直留存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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